白明 山水与时间

　　编者按

　　近几年，白明教授面向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研究生主讲“世界现代陶艺”，随着课程不断深入，陆续积累成篇。为惠及更多陶瓷艺术爱好者，特整理讲课录音成文配图，分期以飨读者。

　　现当代艺术的核心已经不完全是讨论作品漂不漂亮以及技术是否符合传统，作品是否实用。艺术家想表达什么反而被重视起来。通过这一门课的学习可以让大家的思维更加开阔那就非常有意思了。从现在开始，我不仅要聊简略的现代陶艺的理论系统，更想借助具体的作品让大家了解这些美术上的代表性作品出现的时候，你在欣赏或质疑它的时候，你是不是在与美术史与当代建立联系？或自己在重新建立一个东西。

　　凡是你在表达看不懂的时候，我希望你们给自己提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会觉得看不懂？多问几个问题，许多表层的迷惑就开始转移了，开始不确定了，如果继续分析下去，问题又会慢慢清晰：第一，你带着固有的角度来看作品，所以才会发问，为什么是陶艺？是因为你大脑里已经有了一个陶艺的模式，大脑里有一个固守的观念。

白明 大成若缺系列 Compendium Series 2001年

　　你用这固有的观念来“套”作品，就会觉得这怎么是陶艺，这不就是一块泥吗？这不能用，那儿有问题等等，如果是这样你不仅需要重新补充有关陶艺的知识，更重要的是要更新你自己时代认知。你为什么那样固守自己所了解的陶瓷历史？同样的道理，当你对一个雕塑产生质疑的时候，为什么你的雕塑观就一定是这样的？绘画也如此，当我们在看眼前的一张画时，为什么非要用“正确的概念”？只要你的眼睛是健康的，我们看到的信息虽是一样，但为什么每个人在大脑里反馈的信息却又如此不同，两个原因，一是观看者的知识背景不一样，不同的人可以调出来的美术史的知识和对作品的渊源关系判断的能力不同。另一个是每个人对待新艺术的接受胸怀不一样。

　　比如这件作品，你会反应出来作品的作者可能是谁，如果能够感觉到作者可能是谁，就说明你对美术史中许多典型的风格是有记忆的。然后你马上反应出来有谁在学他，那么你不仅知道那个时代，你还知道它之后的时代。如果你什么都没反应出来，问题来了，本科生可以找理由，研究生可以找理由就不太应该，说明你对美术史中经典作品的图像谱系的储存量不够。艺术家进行创作永远是靠艺术史谱系建立起最坚固的大厦，如果没有这谱系，像砖一样的砌出来的脉络就不可能清晰反应一个图像的出现在整个美术史中的地位和意义。这才是非常重要的。

卢西欧·丰塔纳（Lucio Fontana） 一块泥

　　我为什么要从这样一块泥谈起？我为什么会选择丰塔纳呢？大家对丰塔纳了解的有多少，我猜在座的有不少人知道，至少我的研究生们肯定知道，因为我跟他们讲过很多次他的作品，但我从你们的表情上看到，还是会有人不知道的。丰塔纳是意大利现当代艺术里少有的个案，意大利的现代艺术在80年代曾经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策展人，他捧红了意大利超前卫艺术，成为除纽约艺术之外整个世界新艺术的先锋，这个人叫奥利瓦。在意大利超前卫的3C之前最有代表性的艺术家就是这个空间主义的巨匠，但是他并不是个陶艺家。

　　我为公众讲述现代陶艺的时候，他们都要问我为什么要拿这样一个艺术作品作为重要的核心的一个例子来谈。我之所以拿他作为我的讲课例子是想把自己的专业情感放下，不去找一个纯粹的陶艺家来让大家了解陶艺，我找了一个根本就不是陶艺家的艺术家来谈“怎样去看待手中这一块泥”。

　　当我们谈陶艺的时候，很多人看到了形态，看到了历史，看到了他们心中固有的东西，但我认为如果把所有已知的东西都放下的时候，泥就是特殊的一种材料，以及你是怎么去看它？丰塔纳是最早发现了人与工具之间、泥的自然表情及泥的非技术性表达重要性的了不起的大艺术家。

创作中的丰塔纳

　　这样流畅的线条，大家肯定在好奇这样的肌理是怎么产生的？其实就是用金属丝在泥团上面切割了一下，打开以后的样子就是这样的。做陶艺的人都了解，用不同的线去切割泥，它的表情是不一样的，用丝线，用钢丝，用电炉丝，不同的材料会带来不同的效果，丝线拉出的纹理在平滑与肌理关系中形成的光影让丰塔那打开了陶艺的另一个世界。

　　丰塔纳发现这割线没有经过人为控制，纯粹在使用过程之中留下的裸露形态里面的真诚和朴素、自信与坦荡。他所做的只一件事——在这泥片上划了一刀，这就是他最经典的空间主义的符号。说的更直接一点，现代艺术其实是在寻找个人的符号，个人的符号中暗含了人类欣赏形色的许多共性，暗合了许多学科的规律并被大多数人接纳，这风格就建立了。好坏暂且不论，要建立一个符号是极为艰难的。

　　艺术史发展到今天，我们找符号的空间都被有天赋的人占领了，而且越向后走越困难。困难的时候能更清醒的建立自己的符号就越了不起，这不仅需要天赋，还需要有艺术独有的方法论。伟大的诗人，无论西方还是东方，能朗朗上口被大家记住并追随的也就是几首名篇或几名名言。大家都知道的名句，并且都知道这名句的作者是谁这就很了不起。这就是现代艺术非常独特的特征。丰塔纳作为空间主义的艺术家不再是画家这么简单，更因为他为意大利现代艺术在流派众多，群星璀璨的世界艺术史上赢得了一席之地。

卢西欧·丰塔纳（Lucio Fontana）作品

　　在现代艺术之前大家都能说出的流派便是印象派，几十位家喻户晓的大家共同组成了那个时代如此巨大影响力的流派。但是后来我们发现，只有少数几个人可以做到一个人成为一个流派，丰塔纳就是这样的人。特殊的艺术家如挪威的蒙克。一个人成为大师一定是在一群大师中成就的，挪威整个国家没几个大师，更艰难的是这个国家缺少大世界文化的环境，却出了蒙克。我希望大家通过这样的一堂课学习一种开阔的视野，把个体的风格与建树与时代的环境，文化与地域都联系起来，并且形成这样的读图习惯。大家要建立这个习惯，一旦如此必定会让人的心胸开阔，知识更活跃，我认为这样的艺术家，史论学家的视野才是有认知高度的。

爱德华·蒙克（Edvard Munch, 1863-1944）的呐喊

　　我们面对这样的一件作品，一件把人有意而为的痕迹减少到了最低限度的作品。这样的作品更具说服力，更加具有特征，更具有值得研究和讨论的空间。现代陶艺是离不开现代艺术的，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一样东西是孤立存在，无论是封闭的国家，还是开放的国家，都不可能完全脱离于整个人类文明史和当下的文明交流而独立存在。

​创作中的卢西欧·丰塔纳（Lucio Fontana）

录音整理：王国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