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石之间系列之五,高32.5cm2007
大英博物馆收藏
近几年,白明教授面向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研究生主讲“世界现代陶艺”,随着课程不断深入,陆续积累成篇。为惠及更多陶瓷艺术爱好者,特整理讲课录音成文配图,分期以飨读者。
改革开放之初,意识刚刚萌醒的中国艺术家所获得的各种资讯是不平等的,不像今天如此方便,大家只要愿意学习,资讯对大家都是可以获得的。但是那个时代不是,那个时候获得一些有启发的“新信息”的人,不是大学老师,就是在大城市的画院或家庭有一定背景的人,换一句话说就是可以出国的人和有获得外文书籍渠道的人。所以早期的中国现代艺术史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就是因信息不对等而造就了一批拥有信息优越感的人,他们成为现代艺术的领军人物。他们并不是靠自己才华的原创,只是因为拥有了新的资讯,在国内其他艺术家没见过之前。打开窗户看世界,变得非常重要,靠信息不对等而成就自己的艺术家在21世纪便没有多少空间了。只要网络健全,只要不反主流过头,普遍的资讯大家还是会了解的。
这是自上个世纪60年代到现在的一些西方重要的艺术家的作品。这些作品颠覆了我们以往对陶瓷形态、釉色、工艺、烧成的诸多理解,甚至也颠覆了我们对器物的理解。中国的陶瓷之所以了不起主要是在器物美学上的登峰造极。这种器物美学无论是来自于实用的,陈设的,还是祭祀之中的都有极高的艺术成就。但是正因为工艺提出了高的要求反而让个人的发展受到了约束,这也形成了中国陶瓷非常重要的一个特征。我们就可以思考一个问题,中国的陶瓷基本没有个人落款,晚清至辛亥革命期间的时候才开始逐渐出现,不是做造型和烧成的人的款而是画瓷器人的款。
现代陶艺家的作品
不落款说明了器物的群体合作性,不落款也说明了个体与个性的不鲜明。我希望同学们要记住这样的特殊现象记住,不要以为这只是现象,透过这现象可以反映出中国的陶瓷为什么会如此,也就是整个中国工艺美术史很少有个人以人性张扬为特点张扬不同而存在的艺术大家!不是说一个都没有,是很少,尤其在器物层面上。那么我们再看同期的西方工艺美术,除了时代共性的特点以外,个体艺术家非常突出。
我们看整个现代陶艺历史中十多张图片,从器型到材料,从思想到表达,从装饰到烧成,从室内艺术和公共艺术,我做了一些选择,我没法把全世界都关注的所有艺术门类都放给大家看。我做选择的标准是艺术发展的趋势。
人生做取舍其实很难,今天在座的各位拿着手机选择什么信息去看就是在做选择。大家在做选择的时候其实都在犹豫之中,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大家心里可能这样想,“我看两分钟就好”,看一下十分钟过去,再看一下半夜了,再看一下天亮了,然后困得不行去睡觉,啥都记不住。
人做选择是很艰难的,在庞大的信息量面前最难的不是机灵劲,不是记忆力而是如何做选择。很多人事业为什么不成功?就是因为他们不会选择一个强大的意志时刻警醒自己。人下不了决心去选择,这犹豫就把整个人带走。让人不再拥有注意力,没有注意力,一个学科,一个让人感兴趣的专业,一个了不起的创作便不能在人的心中持久,更妄谈完成,这就是这个时代的通病。而选的高低又体现个人的系统知识和胸怀。
现代陶艺家的作品
我选择的这些图片里包括陶瓷色釉,工艺材料等观念,后面慢慢展开,希望大家可以看到这些艺术家所形成的独特性。
我就讲这位艺术家,他的作品是蓝色的,大家可能不会相信这样的一位现代艺术家竟然已有九十一岁高龄,刚刚过世,他最后的一件小作品被一位很重要的收藏家转送于我,因为我也是作者的朋友,他叫约翰·梅森。是美国上世纪五十年代第一代现代陶艺家中杰出的代表之一,当然最著名的是大名鼎鼎的彼得·沃克斯。大家要记住几个关键人物,不管你们了不了解,愿不愿意未来关注陶艺或者做研究。但是大家要知道他们,就像我们普通人都知道印象派,知道毕加索。但我们与艺术有关的专业学生就不能仅仅知道这些,仅仅限于自己的专业,还要知道表现主义知道未来主义知道大地艺术,更要知道一切与艺术流派相关的大师级艺术家。柯布西耶、盖里等建筑史中的转折型人物也应有较深的了解。有一些知识不管你做什么,只要你活着,只要你认为自己是个读书人就必须懂得,不能说这个不是我的专业,我可以不知道,凡是说这种话的人,要么不是很成熟,要么他还不了解知识的魅力,不了解专业之外的知识对你专业的帮助有多大。
约翰·梅森(JohnMason1927-2018)作品
世界现代陶瓷艺术史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表现主义风格与大型装置的流行,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就转向理性主义风格,这时的作品是巨大的,有的两米多高。做陶瓷的人是了解这其中的难度的,但做雕塑的艺术家未必能了解这个难度,因为雕塑有很多材料和方式,可以用塑料板组合,或者范模器具支持,或者直接裁切钢材焊接喷上蓝色,那都很简单了。陶艺就不同了,所有成瓷都要收缩,两米多的陶艺作品在准备泥板的时候,高度应该达到二米四到二米五。也就是说要比咱们教室的桌子还要长,这样的泥板重量每块都超出五六十斤以上,整件作品没有两、三个人根本都抬不动,搬动力量稍微不平衡,手一抬泥片就会断。粘接的点,支撑力稍微把握不好接头就会开裂,这些属于工艺上的问题所带来的挑战比之用任何其它材料都更惊心动魄。
大家可以设想把一块二米五左右的高度,重达几百斤的泥片放在一起,不出问题,最终还要入窑烧,这过程中力量稍微不平衡作品就会出问题,烧成就更麻烦了。大家可以想见,是什么样的动力促使一个艺术家选择了用如此艰难的方式去做一个极简主义的陶瓷艺术作品。每当我看这样的一件陶艺作品,一件以如此艰难的工艺漫长的时间去做一个件艺术品总是会让我产生深深的联想,这一定是人格的魅力,一定是工艺的魅力,一定是材料独特的视觉魅力才让他如此去做。我们设想如果金属涂成蓝色的油漆效果又应该是怎么样的——冰冷的。理性主义是冰冷的理性主义,可艺术家偏要在这冰冷中寻找温暖。陶瓷最奇特的就是它是釉色,无论冷色调还是暖色调,人的视线触碰他竟然都可以觉出温暖来,这就是泥与火的魅力。
如轮胎一般的陶艺作品
上面一个圆圈类似于像爆裂的轮胎一样的作品是用黑陶制作的,这种肌理其实是反向肌理,大家要看得到这个细节,作品的最外围并不是如大家想象的快干了才开裂,其实不是,艺术家拉坯一件作品然后将坯撕开再反向粘接,也就是让坯的里面变成了外面。这很有意思,我也是后来看了他创作过程的照片,让我很震撼,这位艺术家就靠这么一个方法建立了他在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地位。陶艺有时候一种创作手法和工艺的改变就会形成风格。很多工艺过程本身就是一个思维角度。
马克·路弗德作品
这位是马克·路弗德,我很欣赏的一位艺术家,我把他请到学校做过讲座,为学生做示范上了几周课。马克是一位非常认真儒雅的艺术家。我最初见到他的作品是无法想象这么巨大的一件作品,他怎么拿一把刀就完成了,后来见到他制作过程就明白,泥的湿润度很高的时候做这样的工作就很容易,但是做完了以后切割出的锋利的细节会因为收缩而开裂,自重也会将已刻好肌理的一面压塌,他是怎么样保证作品的完整度呢,很简单,请他来做一下作品你就明白了,这就是好学院的优势和资源福利。把这泥干燥到到70%至80%基本就可以挺得住了。可这么干的泥会带来另一个问题就是刻泥的时候力量需要更大,人也更辛苦。可是他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做作品,让一把刀变得无所不能。我们可以用软的毛笔做出柔软表情与丰富的肌理,但刀是一件拥有强烈意志力的东西,马克却能在泥表面上表现得风情万种,把单一的工具出神入化地使用好,很了不起。
左下图做这把壶的艺术家是一位美国犹太人,他在十几岁时到大都会博物馆看到了一件中国明代的一把紫砂壶,那一刹那改变了他一生,他在之后写的文章说,他认为自己是位投胎在犹太人家里的宜兴人,从此他一直迷恋紫砂,用紫砂做作品,我认为他做的第一件作品就超越了传统紫砂的思维观及方法论。在座同学有来自宜兴的,大多数同学也一定知道宜兴,几百年来没人超越丁蜀的祖先给他们设定的规矩,规矩只要不被超越,想要建立起什么就很难。破和立是刀刃的两面,也是知识的两面,也是人类发展的两面。没有破就没有立。
“骷髅壶”
这位艺术家,今年我会请他来学院讲座,他叫富尤,是世界非常重要的著名的当代青瓷艺术家。2018年清华博物馆的“大道成器”展览中大家可能都看了,那里面就有他的作品。
这位艺术家叫鲁迪·奥迪欧被称作是陶艺界的马蒂斯,也是了不起的艺术家。他不仅做陶艺,还画画,同时也是世界著名的纤维艺术家,他做过很多巨大的织毯。
富尤作品
鲁迪·奥迪欧作品
我们讲现代陶艺,这个概念不是凭空而来的,“现代”之所以成为一个名词,首先是整个人类文明史进入了现代,这个时代产生的有别于过去的艺术风格,某种特定的流派,与过去不同的形态观念和新的手法,这样艺术才有可能融入到“现代”的范畴里来,否则就不能成立。我希望这一门课给大家带来的不仅是知识的普及。如果说知识的普及,我相信同学们在网上查找都能找得出老师说的。为大家介绍专业知识却不是我的真正的目的,我是要借助这样的知识帮助同学们了解——任何艺术一定要放回到它出生的时代,这是核心,没有这样的思维大家会被一些假象带走,甚至离得很远。上错了高速公路,大家开始狂奔了却不知道方向跑错了。
首先路不能错,在宏观上不能出问题,有些人就感到奇怪了,尤其在我们学院,我们学院原来叫工艺美术学院,中央工艺美院有比中央美院优越的地方,但也有比中央美院弱的地方,弱的地方就是容易被细节带走,但优越的地方就是我们专业门类众多,动手能力强。我们在平面在装饰,在立体思维,在空间想象上比他们开放的多,活跃的多。对时尚的理解更敏感更直观,也就是说与时代发生了关系。中国上世纪的现代艺术史,最早的一个大事件就是首都机场壁画,其实就是我们工艺美院主导的,而这体现的便是工艺美术的优势与学院开放的思维和胸怀,因它与时代息息相关,但是缺点也在这里,凡是跟工艺亲密的,都容易被细节带走。比如一个陶瓷装饰真画得好,一个小杯子里面怎么画了那么多精致的花卉。木雕,天晓得床头板怎么能刻那么多人,漆艺里的蛋壳贴得眼花缭乱,打磨得光亮如镜,让人惊讶又让人叹为观止,这样的专注情感就像打哈欠一样传染,一个人打哈欠全班都在打,打完了一遍,第二遍开始。这就是一个专业的细节对人的审美对所有人审美的改变。
录音整理:王国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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